自古茶名一事,說來便有無盡風雅。宋人喜建茶,不止茶藝精美,茶名亦別致:“龍團勝雪”、“萬春銀葉”、“乙夜供清”、“宜年寶玉”、“瓊林毓粹”……
寥寥幾字,意蘊長遠,大可納乾坤日月,小可藏四季山海,自成逍遙一派。
莊子曰:“名者,實之賓也?!比嗣逃邪俜N,茶名亦分千類,或以其形色,或以其香味,或以產地,或以時令,或以傳說典故。
既有名字,必生性情:碧螺春是江南女子翠生生的綠;大紅袍官架子十足,男人得很;太平猴魁,茶中懷素,驚天動地的狂;壽眉是美人遲暮;鳳凰水仙,月到天心般皎潔……千茶千味,嘗過方知情重。
武夷名叢有“不知春”者,晚生,沉穩(wěn),蜀巖茶。其葉小而厚,巧若雀舌,香氣上乘,泠泠幽遠。此芽長于立春,正值冬春交替之際,時節(jié)莫辨,遂名“不知春”。
想來巖茶總是有自己的清雅和智慧,就像這“不知春”,雖生得晚,卻兀自地長著,不憂不懼,最后才沉淀出那濃香,且每一泡都有各自的巖韻。
茶以山名,則因山而識茶;山以茶名,則因茶而尋山。敬亭綠雪,綠茶中珍品,其芽色綠,白毫似雪,凈如芝蘭。
因了皖南的四季分明、土地肥沃,那清骨便長自敬亭山上,胸懷凌云卻無半點“仕氣”。心遠江海,自是一派瀟灑陶然。
花有水仙,生閩南,茶有水仙,長閩北。水仙茶樹多制烏龍茶,因地予名,武夷山產武夷水仙,閩北亦有南雅水仙。半發(fā)酵烏龍茶類中,可與鐵觀音并論者,閩北水仙是也。
此茶名清冷,“得山川清淑之氣”,入口有蘭香馥郁,回甘悠長,特別之處,便是那茶香會愈老愈厚,越厚越濃。
古人云:“愿充鳳凰茶山客,不作杏花醉里仙”。山是潮州鳳凰山;茶即潮州鳳凰單叢。單樅始于南宋,因“一樹一花香,一樹一品種”而單株采摘。
茶農攀上茶樹,一枝采芽頭帶2-5葉,采畢一株,竹簍未滿,便要下山。如此制茶,何樹便是何香。遺世獨立又自有一派山韻。
月光白,茶中仙子。初飲或有微苦,但勝在沉靜濃郁。此茶上片白,下片黑,其葉多取自云南普洱茶樹,又似有白茶工藝,采摘后于月光下陰干,既承陰柔之氣,則免不了入骨清涼,寂寂然如銀碗盛雪,飄飄然似白露沾衣。
臺灣多產烏龍茶。阿里山有凍頂烏龍高山茶,新竹則有白毫烏龍,其香馥郁幽妙,據說曾為西洋“貢茶”,得英國女王賜名“東方美人”。
想來東坡先生的“從來佳茗似佳人”,也可配給東方美人。此茶香雖不及鳳凰單叢濃郁,卻獨有種蜒香的古典,亦像極了褚遂良的字,端麗。
想起胡蘭成這樣說過張愛玲:“她進房里給我倒茶,拿茶出來走到門邊,我迎上去接茶,她腰身一側,喜氣洋洋的看著我的臉,眼睛里都是笑?!睎|方美人,該是如此。
也許她終究不是你此生最后的歸宿,但一杯暖茶的歡喜,會一直在那里。茶里,有人才有愛;人生,有茶才豐滿。
茶盡此生,應有姓名。然茶之風骨,在其名,也不在其名。那四海八荒的美,實則大道相通。
茶本就是一片樹葉,路過人間煙火,淬成入表入里的好,讓你渴時可痛飲,閑時可小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