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一過,風也溫和了許多,而陽光撕開糾纏數(shù)日的塵霾,像多年未見兒子的母親,貪婪地輕撫著大地。
翻出自己最喜愛的小茶壺、小茶杯,匆匆騰出書桌一角,簡單地給自己泡上了一壺茶。
當沸水一遍遍沖擊茶葉,浮浮沉沉,仿佛自己也變成了水里的一片茶葉,悠然自得的蕩漾起來。
林清玄曾說過,在茫茫的大千世界里,每一個人都應該保有自己的小千世界。
此時,“喝茶”應該就是我的小千世界了。
沒有繁瑣苛刻的規(guī)矩,不必正襟危坐,也無需精致陳設,更不為一時風雅,只想水水潤潤,舒舒服服地喝上一杯茶,給平靜的日常打個岔兒。
在我們的生活里,“喝茶”本就是熟悉平常的事,但在一些嚴肅正式的茶席上,“喝茶”不經(jīng)意間就被無限放大和夸大,一時又讓人變得陌生疏離。
古人說,茶有真香,貴甘潤,這是實在話。如果喝茶要得自在,最后還是要回到茶本身,回歸到自己的內(nèi)心深處。
喝茶無需刻意,它本就是生活的一部分,很自然地就發(fā)生了。
有時喝得簡單,用一只馬克杯也能泡一些。有時會細致一些,準備好茶壺、茶杯,給自己搭一方小小的茶席,一切都按自己喜歡的來,喝得滿心歡喜。
有時也在工作間隙,偷個閑,待水慢慢燒開。又或者在旅途中,拿上保溫杯也能自在地喝上一程。
會覺得,喝茶這件事本就不是繁瑣高深之事,在不同的時刻,都會有當下的好法子。
于是,喝著喝著,便覺得滋味兒很不錯,喝著喝著,兩腋就生出了習習清風。
茶仙盧仝,在品嘗了友人諫議大夫孟簡所贈的新茶之后,即刻寫下了《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》,也就是那首著名的《七碗茶詩》。
他以神逸的筆墨,描寫了自己奇妙的飲茶體驗,為世人稱奇。
詩中,他說自己關閉了柴門,獨自煎茶品嘗,茶湯明亮清澈,碧云般的熱氣裊裊而上,吹也吹不散。
他剛飲下一碗,便覺喉舌生潤,干渴頓解。兩碗下肚,胸中孤悶消失,三碗之后,精神倍增,滿腹文字油然而生。
四碗之后,身上汗水慢慢冒出,平生不快樂的事情,都隨著毛孔散發(fā)出去了。喝了第五碗,渾身都輕松自在。
第六碗喝下去,仿佛進入了仙境,第七碗可不能再喝了,這時只覺兩腋生出習習清風,飄飄然,悠悠地飛上了青天。
坐酌泠泠水,看煎瑟瑟塵。相較盛大嚴肅的茶席,一人獨飲,內(nèi)心才能升起那份草木滋潤的怡然自得,悠游自在。
只可惜,這日常操持的事情,被現(xiàn)代人弄的高深莫測,三句兩句不離茶道,有時過于講究茶道,反而會忘記喝茶的本意。
以前有一位學生問法眼禪師:師父,什么是人生之道?他說:“第一叫你去行,第二也是叫你去行?!?/p>
同樣,什么是飲茶之道?第一是叫你去喝,第二也是叫你去喝,哪需要那么多的大道理呢?
山水自然,風聲雨潤,三兩知己,喝茶聽曲兒總歸是愜意,不需要多說些什么,正所謂青山無語,勝我多情。
所以,喝茶不應成為風雅華麗的偽裝,喜歡喝,愛喝,盡管去喝好了。至于修道,無非是在日常生活中無心而為,自然而然。
禪宗說,“青青翠竹,盡是法身。郁郁黃花,無非般若”,一切所在,觸目菩提。擔水砍柴,著衣吃飯,煮水煎茶,無非是道。
仰山慧寂禪師有一偈:“滔滔不持戒,兀兀不坐禪,意在钁頭(鋤頭)邊”。不須持戒,亦無須坐禪,飲茶,勞作便是修道。
大道至簡,不修乃修。煮水滌器,取火候湯,無非是道。無需拘泥于飲茶的程序,禮法,簡單,樸素,要飲則飲。如此,才能悟出生活的方圓。
洪應明在《菜根譚》里有一句話:一生清福,只在碗茗爐煙。我想,無論當下的生活是好還是壞,相信有茶在,就會有灑脫和自在。
元和十年(公元815年),白居易被貶為江州司馬,在潯陽江頭聽到商人婦的凄涼身世,發(fā)出“同是天涯淪落人”的感嘆,遂寫下了那首有名的《琵琶行》。
第二年,白居易故地重游,發(fā)現(xiàn)了“云水泉石,絕勝第一,愛不能舍”的香爐峰,于是就在附近開辟了一圃茶園。
閑暇無事,悠游于山林之間,與野鹿林鶴為伴,一個人品飲清涼山茶,真是人生至樂。
不料,長慶二年(公元822年),朝廷再掀牛李黨爭,朝臣相互攻訐,白居易上疏論事,天子震怒,再貶杭州刺史。
在杭州任期的幾年,是白居易生活最閑適,最愜意的日子。由于公事不忙,遂能“起嘗一甌茗,行讀一卷書”,獨自享受著飲茶讀書之樂。
坐酌泠泠水,看煎瑟瑟塵。無由持一碗,寄與愛茶人。晚年,白居易告老辭官,隱居在洛陽香山寺,每天與香山僧人往來,自號“香山居士”。
“鼻香茶熟后,腰暖日陽中。伴老琴長在,迎春酒不空?!辈琛⒕?、老琴,就是他長伴左右的莫逆知己,陪他度過晚年的最后時光。
我們無法預知,在未來的歲月里要承受些什么,或許有長長的驚喜,或許是無法回避的痛苦。
富貴或者清貧,喧囂或者孤寂。
如果生命里的每一個經(jīng)歷我們都無法回避,那就愿每個人,在紛呈的世相中不迷失荒徑,無論何時都能端坐磐石之上,陶醉茶香之中。
畢竟自己跟自己玩,是每個人都需要的能力。
又是一年春色好,深爐敲火試新茶。愿天朗氣清之時,我們都能走向久違的山水之間,生一爐炭,煮一碗茶。